人们常说,女性创作裸体自画像是在「扭转」艺术史上占据主导地位的男性凝视。可现实更为复杂。女性艺术家的视野也远比这类速写所呈现的更为广泛。现如今,新生代画家不再只盯着女性,乳房的表现形态和色彩运用也都脱离传统,挑战社会和风俗规范。我们可能自诩对乳房的样子熟稔于胸,但看过他们的一系列作品后,即便是最基本的先入之见也难免被动摇。
「我的眼光与某些男性审美不谋而合。」现年 44 岁的布鲁克林艺术家 Jenna Gribbon 说。她的创作对象主要是自己的伴侣、音乐家 Mackenzie Scott 。「我眼中的她性感又浪漫。但不同的是,作为女性,我在描绘她的形象时,是基于深刻的经验,我十分清楚(女性)被看到、被关注、被消费的感觉。」画中,身材高挑、金发碧眼的 Scott 大都以半裸或全裸形象示人,背景既有日常的家居生活场景(一张是抱着笔记本电脑,躬身坐在沙发上;另一张则是脚踏在马桶上剪趾甲),也有一些更戏剧化的场景,如刺眼的灯光、镜子、眼罩和绿幕等。在所有这些作品中, Scott 的乳头都被抹上了荧光粉,这种刺激的颜色难免会让观众有种在偷窥的感觉。Gribbon 希望画面中的人物能够引起更多共鸣。
在作品《金色乳房》中,艺术家 Hayv Kahraman
探讨了移民与难民被物化的现象。
现年 42 岁的 Hayv Kahraman 出生于伊拉克首都巴格达,现居洛杉矶。她记得年轻时在佛罗伦萨的博物馆里闲逛,目光所及皆为有着小巧丰满的胸部的各种浅色人体绘画。「那时的我格外钟情于那样的审美,」她说,「我仍然认为欧洲(在这方面)极具代表性。」青少年时期,Kahraman 在瑞典生活,练就了一口斯德哥尔摩口音,还将深色的头发染成金色。20 多岁时,这种文化冲突在她的作品中体现为一个血源混杂的女性:她拥有迷人的杏眼、乌黑的一字眉、白皙的皮肤和圆润的胸部。Kahraman 将其刻画成一个柔若无骨的杂技演员,她的乳房就像自己儿时在巴格达街头看到的迫击炮那样,以此呼应「对抗自己的身体」这一理念。相较之下,作为武器的乳房在她的其他作品中更隐晦。木板油画《金色乳房》(Boob Gold,2018)中,女主人公带着挑衅的目光拉开裙子,露出胸前正中心的硬币槽(类似于捐款箱的硬币槽),完美诠释了 Kahraman 所认为的人道主义援助中剥削的一面。「身体成了一道风景线。」她说,「同时,她的身上还散发出一种力量。」或许,女性,尤其是西方人眼中散发着异国风情的女性,就是难免会遭到性客体化,但 Kahraman 认为,这种现象自有其力量。
并非所有描绘乳房的艺术家都钟情于将它刻画成性客体。2020 年,39 岁的美国艺术家 Sarah Slappey 展出了一系列超现实主义画作,她以脱离身体的手臂、奶油色的菱形以及柔软的卷须状物,衬托长条形气球状的乳房,一些胸部特写中还能看到有乳液渗出,凝结成一串串珍珠。当时的 Slappey 在连续用奶瓶喂养了侄子几个星期后,开始思考分娩后的乳头变化,以及分娩给女性身体带来的快乐与痛苦交织感(她将其比作「满是图钉的纸杯蛋糕」),从而创作了这些作品。「或许在我们的语言中,性感或触感这类词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,所以人们很容易将它们混为一谈。」 Slappey 说。深感沮丧的她将重心从乳房转移到了脚踝和手部。
袒胸露乳的女性出现在充满政治讽喻的
绘画作品中,如 Eugène Delacroix 的《自由引导人民》。
英国艺术家 Somaya Critchlow 的小型油画作品以暖土色调为背景,在宝石色阴影的衬托下,刻画了一些顶着爆炸头、丰乳肥臀的黑人女性形象。她同样对观众自以为是的断章取义感到愤怒。「人们试图从我的作品中解读出某种倾向,但事实并非如此,它们纯粹是一种探究式创作。」她在接受《卫报》采访时说。她的主人公可能会夸张地仰卧或躬身向前,像海报女郎一样挤胸撅臀,但她们往往内在饱满,是矛盾、不羁、拥有七情六欲的完整个体。夸张的乳房是对观众的挑衅,希望他们能看到一目了然的表面背后暗藏的玄机。「我会尽我所能以夸张和荒唐的方式进行创作,」她告诉一位记者,「但这不妨碍我的用心。对此你们有何高见?」
相比同一时期的艺术家,现年 28 岁的 Larissa De Jesús Negrón 创作的乳房特写更为写实,她通过丙烯酸喷枪和蜡笔赋予作品微妙的色彩渐变,同时彰显自我转变的方式。她成长于波多黎各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家庭,用她的话说,「家教森严,尤其是在保持端庄、穿着不能过于暴露等方面,有着严格规定。」进入青春期后,她开始绘制女性。很快,这成了她的一种疗愈途径。「通过这种方式,我摆脱了很多因为自己的身体(尤其是裸体)而产生的自我厌恶和羞耻感。」她说。De Jesús Negrón 现居纽约皇后区,她在自画像中骄傲地展示乳头上的毛发(母亲曾叫她拔掉)。她有时感到忧虑,有时能平静地与自我和解,有时又在两种情绪之间徘徊,矛盾不已。在作品《浪迹自由》(Soy Libre Mami,2023)中,她单独刻画了一个女性的乳房,颜色呈青紫色,乳晕上的花体字恰巧为标题的前两个单词,意为「我是自由的」。
左图:目前已知的首位创作并展出裸体自画像的
女性德国艺术家 Paula Modersohn-Becker 的
作品《结婚 6 周年自画像》;
右图:模特出身的法国艺术家 Suzanne Valadon 创作的
《裸体自画像》,这幅作品目前正在蓬皮杜梅斯中心展出。
或许正因为酷儿画家比大多数人都更清楚,身体部位未必能代表一个人的身份,所以他们才创作出了一些最原始的胸部绘画,以推翻既定假设,打破固化分类。现年 34 岁的伊朗艺术家 Maryam Hoseini 如今居住在纽约,她画笔下的乳房未必指向女性。她的画以紫罗兰、蓝绿和酸性蓝为总体色调,其中还有一些科幻般的场景和支离破碎的房间,用以衬托画中的无头人物。这些人物的身体由交叠的扁平形状组成,三处或三处以上的地方长着胸,还有的长着针尖般的乳头或几何状的空洞躯干。「对我来说,乳房蕴含不少转变。」Hoseini 说。她渴望在艺术中想象另类的未来主义世界,这也反映出她在伊朗的经历:性别表达和性行为受到法律的约束。「我用乳房来颠覆这种权力结构,赋予我的人物以力量。」
现年 38 岁的洛杉矶画家 Christina Quarles 刻画了不少狂野不羁、变幻莫测的人物形象,他们相互拥抱、彼此融合又不断碰撞,被万花筒般的手势和图案所环绕。每当评论家因为这些人都有胸部就断章取义地认为他们都是女性时,她便有些忍俊不禁。「有时,这世上最不能靠胸判定的就是性别。」这位艺术家说。她经常上写生课,她画每个人物都会参考一系列不同的原型。Quarles 是一位拥有多种族血统的女性,但她皮肤白皙,因此很好地掩盖了她的混血身份,由此她敏锐地意识到,身体特征具有误导性。「乳房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区分性别的符号,与年龄和体重密切相关。」她说,「我认为,无论性别认同如何,乳房都是会随时间而改变的身体部位。」她所塑造的人物乳房有的下垂,有的上扬,有的陷在肉或肋骨堆里。
作品《他们会再度伤害我们》的创作者
Christina Quarles 表示,除性与性别以外,年龄、体重等
其他因素也会影响画面中是否会出现乳房。
Quarles 在耶鲁大学攻读艺术硕士时,有位老师曾告诉她:「你画里的乳房就像眼睛,是心灵之窗。」她记得自己当时还觉得「这话说得有点儿奇怪」,但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,可能确实如此」。长期以来,在对乳房这种既令人着迷又严格受到社会规范的意象的刻画上,我们可以挖掘到不少关于时代的风俗和政治的洞见。但在这些画家的作品中,乳房也传达了一些更为私密的讯息:它们不仅隐喻宏大的理念,更再现了个人经历。它们光怪陆离、放荡不羁,有时又妙趣横生。如果说关于乳房的创作会令人联想起某种普遍性,那必定是肉体的变动不居 —— 是栖居于一具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的肉身的奇妙现象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